西洲 2024-10-11
原載于國家人文歷史微信公眾號(ID:gjrwls)，未經(jīng)授權請勿轉載
我叫“海蚌”，是一位大清公主。其實我原本也不叫這個名字，至于后來人們?yōu)樯哆@么叫我，那可就有說頭了。不是因為我愛吃海蚌，而是因為，我是大清和親公主里，第一個遠嫁漠北，并且能主政一方的公主。“海蚌”是我們滿族的語言，夸我厲害的意思。
我皇阿瑪是大名鼎鼎的康熙皇帝，但我額娘郭絡羅氏就比較一般了，只是宮中一個小小貴人?？滴跏四辏?679）己未五月二十七日寅時，我出生了，成了父皇的第六個女兒。但我們大清的公主是滿十歲才序齒（按照長幼排序），大姐姐、二姐姐和四姐姐還沒到十歲便夭折了?；拾斢謱⒆杂尊B(yǎng)在宮中的恭親王常寧之女和碩純禧公主視為大公主，所以我便排行為四公主。
我小時候，過得挺不好的。額娘和她的姐姐一同進宮，皇宮中向來母憑子貴，姨母多子，被封宜妃，深受父皇寵愛；我額娘只生了我和我弟弟，奈何弟弟兩歲早夭，我又只是個女孩，額娘只能幽居宮中，蹉跎時光。這樣一來，我自然也過不得什么好日子。
六歲那年，我不幸出喜了（感染天花），那時很多大人感染了這病都可能撐不過去，但我一個小女孩，卻奇跡般地三天就好了，說明我真是身體倍兒棒。
宮中人都覺得我吉人自有天相，連內務府都問皇阿瑪，我病愈之喜要不要以阿哥的規(guī)格來慶賀操辦?；拾斝r候也出過喜，并且活下來了還成了皇阿瑪，他也覺得我不愧是他的女兒，于是欣然應允。這也算是我小時候的“高光時刻”吧。
我的少女時代，就守著皇宮這四角四方的天，一天天地熬著。到我十八歲那年（1697），父皇說我該嫁人了。我要嫁的那人是漠北蒙古喀爾喀部落土謝圖汗察琿多爾濟的孫子，叫敦多布多爾濟。
我向來明白，我是大清的公主，我的婚姻與政治總是密不可分的。當時，蒙古分為三個部分，漠南蒙古一直對大清很忠誠，在我之前的三個姐姐都下嫁漠南。漠西的準噶爾汗國處處和大清作對，威脅我大清的統(tǒng)治。我要嫁去的漠北，之前一直都比較中立。然而到了康熙二十七年（1688），漠北蒙古遭到了漠西噶爾丹部落（屬于準噶爾汗國）的進攻，漠北蒙古的貴族紛紛南下，請求歸順大清。父皇就讓一些漠北的貴族暫時在屬于漠南的歸化城避難。
當時，父皇為了籠絡這些貴族，開始大封王爵，其中就包括我未來夫君的父親。然而，敦多布多爾濟的父親在康熙三十一年（1692）就因病去世了。接著，敦多布多爾濟就承襲了他父親的郡王之位。那年他16歲，父皇也是在那時第一次見到了他。估計早在那時候，皇阿瑪就起了讓我同他聯(lián)姻的心思。
康熙三十六（1697）年十一月，父皇幫助漠北擊敗侵略者后，我被封為“和碩公主”，下嫁敦多布多爾濟。作為第一個遠嫁漠北蒙古的公主，父皇對我還是相當照顧的。提前一年就為我準備住處，打點嫁妝。
因是皇女出嫁，禮儀自然極其繁復。我結婚要經(jīng)過初定禮、成婚禮、回門禮三個步驟。我的初定禮和成婚禮都是在保和殿舉行的，殿外鼓樂齊鳴，殿內王公齊集。成婚禮畢，我和我的額駙（公主丈夫的稱呼）在午門外行禮?；楹蟮诰湃栈亻T謝恩，父皇還賜了我許多金銀珠寶，糧食牲畜。
成婚后，我本來應當隨額駙遠赴漠北居住，但因為時值寒冬，漠北苦寒，路途又遙遠艱苦，加之我很快懷孕，便一直耽擱下來，暫時居住在清水河縣。結婚第二年（1698）8月，我生下了大女兒，宮里又送來許多賀禮。又過了一年，夫君的祖父土謝圖汗察琿多爾濟去世。次年（1700）三月，皇阿瑪將夫君晉位為和碩親王，并承襲土謝圖汗爵。
夫君既已承襲汗爵，自然要返回漠北，我理當隨他同往?；拾敒楸碇匾?，欽定七貝勒允祐、皇十子允?護送，又帶了護衛(wèi)的、養(yǎng)馬的、做飯的……亂七八糟一大堆人。但是我夫君家是住蒙古包的，我那些嫁妝帶去了也沒地方放，所以我只帶了些自己隨身要用的東西就出發(fā)了。
到了漠北，我才發(fā)現(xiàn)這地方和宮里差別太大了。而且準噶爾汗國賊心不死，依然不斷窺視漠北一帶，雙方經(jīng)常因為游牧問題發(fā)生摩擦，實在危險。再說我自幼在京中長大，自然也希望住得離京城近一些。于是在到達漠北的第二年春天，我便又啟程歸京了。
大清有規(guī)定，已經(jīng)出嫁的公主不能在京中長住，應該住在自己的公主府，但我的府邸還沒開始修，所以我依然暫居清水河縣。
清水河縣中也有一些漠北人借地放牧，收入不穩(wěn)定，日子一直過得很苦。我想著局勢連年動蕩，估計要在此地住很長時間，不如帶領這里的人們把日子過好點。
我正準備大干一番時，我修了幾年的公主府突然修好了。我的府邸建在歸化城，離我夫君老家又近，又比較安全，我就決定遷居于此。
我嫁人的時候，帶了幾十上百人陪嫁，這些人自然是我走到哪他們就要跟到哪。但我這公主府也住不了這么多人，而且這些人要吃飯，父皇給我的月例銀子不夠花。
于是我就上奏給皇阿瑪，讓他給我撥四萬八千三百七十五畝地作為莊田。我是真敢要，沒想到我皇阿瑪也是真敢給。但這么多地我也種不完啊，剛好這些地沿著長城，就在我當時居住的清水河一帶，我就在這兒招募一些邊民，讓他們先別放羊了，大家一起來種地。我?guī)ьI他們一起開荒墾殖，開渠引水，干得熱火朝天。
后來我又發(fā)現(xiàn)，長城另一邊地少人多，地不夠種，人吃不飽。我就再次上書父皇，問他能不能讓另一邊的山西人穿過隘口，來這邊種地。我父皇十分豪爽地同意了。不過這么多人有時也管不過來，幸好我從宮中帶出來的侍衛(wèi)黃忠和佟守祿是兩個靠得住的人，他們也能替我管不少事。
我的這大幾萬畝地，不屬于我夫君的漠北，也不屬于我父皇的京城?？梢哉f，我的歸化城相對獨立，我對這些土地和招徠的人民進行統(tǒng)一管理。所以慢慢的，民間就開始稱呼我為“海蚌公主”。“海蚌”是滿語，是“參謀、議事”之意，說明本公主真的很有管理才能，而且深得民心。
在我的治理下，這些邊民也逐漸接受了農耕這種生活方式，誰不說促進民族融合也有本公主一份功勞呢？另一方面，這些荒地也變得水草豐美，連年豐收，我又不咋收重稅，人們的生計問題也得以解決了。你看看這可不就是一個多贏的大好事嘛！
清水河的人們還給我立了一個“千歲碑”，他們說我：“至德誠民，深仁育物，……恩澤普及萬姓，真乃堯天舜日。”別夸了，別夸了，本公主都不好意思了。
忘了說了，我住進歸化城公主府的第二年（1706），父皇賜我“恪靖”作為封號。“恪靖”二字明示了我作為聯(lián)姻公主，負有“綏靖藩服”的政治使命。父皇還御筆親題“肅嫻禮范”的牌匾，掛在我府內。
由于我長久生活在歸化城，對漠北的風俗民情比較了解，康熙四十八年（1709），我還在父皇的默許下參與了《喀爾喀三旗大法規(guī)》的制定。在漠北形成了一套適應當?shù)仫L俗和文化傳統(tǒng)的法律法規(guī)。規(guī)范了當?shù)匕傩盏臋嗬x務，對各級官員辦案執(zhí)法也進行了一定的約束。
說起來，我嫁過來之后，喀爾喀部大概是覺得自己和大清已經(jīng)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，便乖乖地跟著大清一致對付漠西的噶爾丹，你看看，治國安邦，我也算是間接幫上忙了。不天天打仗了，人們就能安心搞錢了。之前不是開了口子讓山西人過來種地嘛，有一些山西商人也就跑過來做生意，貿易網(wǎng)絡這不就有了。
我覺得大概是因為我太能干了，為父皇分了不少憂，父皇待我也是極為親厚的。從康熙四十六年（1707）六月，父皇由圍場西行，特意來探望了我與額駙。我急忙拉上夫君出迎于德爾濟庫木都和洛，并將父皇請到歸化城附近的公主府駐蹕，暢敘久別之情。這是父皇第一次，也是唯一一次駕臨公主府。此后，趁著父皇巡幸塞外，我和夫君有幸又再面見了父皇幾次。
1722年，父皇駕崩，四皇子胤禛即位。咦？等等，新帝是四皇子，我是四公主，你還別說，我們排行老四的，還都挺厲害的哈！
新帝即位后，封我為固倫公主，我夫君額駙敦多布多爾濟為固倫額駙。畢竟我嫁過來后，重視農桑，造福人民，安定邊疆，參政治國，這是我該得的。
不過說歸說，恩還是要謝的。雍正三年（1725），我單獨進京請安，額駙敦多布多爾濟則于十月、十二月兩次進京。至于我和夫君為啥不一起去，別問，問就是我也忘了。
后來啊，人老了，日子一天短似一天了。生命后期的這些年，日子快得讓我記不住自己還干了什么事。1735年，我57歲，在歸化城公主府居住30年后，我和世界揮手再見了。
回顧此生，我真真算得上一個“大女主”了。撐過了灰暗的少女時代，長大和親后，也沒有自怨自艾，既不辜負父皇讓滿蒙團結的期望，又能以一個女主人的姿態(tài)治理一方土地，給相當一部分民眾帶來了安寧的生活。
在我們那個時代，女子的故事很難被載入史冊，但我想，總有人會記得我，把我的故事講給后來的人聽。
參考文獻：
《清實錄·世祖章皇帝實錄》卷122，第944頁。
《圣武記》卷3，《國朝綏服蒙古記一》
《清實錄·圣祖仁皇帝實錄（二）》卷142，第558頁。
《清高宗實錄》卷十八，乾隆元年五月十二日
高婧,張澤桐,單鑫.清固倫恪靖公主聯(lián)姻的意義研究[J].中國民族博覽,2020,(22):107-109.
卜英姿.淺談固倫恪靖公主府[C]//清代宮史研究會.多維視野下的清宮史研究——第十屆清宮史學術研討會論文集.內蒙古自治區(qū)呼和浩特博物館；,2011:13.
郭美蘭.恪靖公主遠嫁喀爾喀蒙古土謝圖汗部述略[J].中國邊疆史地研究,2009,19(04):63-69+149.